晨曦中的東流古鎮(zhèn),薄霧輕繞,我和幾位朋友早早就抵達了陶公祠。我們沿著青石板鋪就的臺階緩緩而上,清冷的微風(fēng)拂過,帶來些許寒意。遠(yuǎn)處,江水拍岸,仿佛能聽到陶淵明“舟遙遙以輕飏,風(fēng)飄飄而吹衣”的吟詠。
陶公祠位于牛頭山,瀕臨長江,白墻黛瓦與毗鄰的秀峰塔相映成趣。周圍的松柏香樟高聳挺拔,蔭翳蔽日。推開斑駁的院門,院內(nèi)散落的菊花雖已枯萎,枝干卻突兀支棱,形態(tài)各異,或直立或旁逸或橫臥,或匍匐于地與小草共生,橫亙在一方空間里,一副傲然的風(fēng)骨,凜凜然不可侵犯。祠內(nèi)陳設(shè)簡樸,中央矗立著陶淵明的雕像,眉宇清朗,舉目遠(yuǎn)望,他在眺望他心中的南山。
我在祠內(nèi)徘徊,仔細(xì)觀賞著立柱上的書法楹聯(lián),腦海中不時浮現(xiàn)出那些耳熟能詳?shù)脑娋洌骸叭松鸁o根蒂,飄如陌上塵”“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”“久在樊籠里,復(fù)得返自然”… …不經(jīng)意間,想起了那個傳說:陶淵明任彭澤令時,曾夜宿東流。那個夜晚的月色如何?晦暗還是清朗?他是否曾在這曲折的江畔久久徘徊,聆聽濤聲陣陣?是否在旅舍中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思緒萬千?或許,那一夜拍岸的江濤聲,洗去了白日里漂浮的塵埃,內(nèi)心一下子清澈起來,澄明如鏡,歸去來兮的種子,悄悄地在心底開始萌動。
祠后是一片開闊的草地,草地盡頭是秀峰塔,再往前幾步便是幾畦菜地,竹籬稀疏。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正在澆灌菜園,見我駐足,便放下水瓢,與我攀談起來。他自稱是陶淵明的崇拜者和追隨者,這片菜地也是讀了《歸園田居》后才打理出來的,自給自足,樂在其中。說話間,他從隨身的布包中取出一個玻璃茶杯,里面泡著一朵盛開的金黃色絲菊。他品了一口茶說,陶公愛菊,東流人自然也愛菊。老人笑著說,陽光在他眼角的皺紋上涂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??粗先蒜蛔缘玫纳駪B(tài),我猛然省悟,世俗的庸常,有菊花的滋養(yǎng),自會溢出生活的真意。美麗而虛幻的桃花源,不就隱藏在我們平凡的日常之中嗎?何須遠(yuǎn)尋。人生的詩意,不在遠(yuǎn)方不在別處,就在荷鋤歸來的月色星光下,在趕路回家的腳步聲聲中,在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吠噪雜音里。
太陽漸高,游人依舊稀少。我步出陶公祠的院門,回望漸行漸遠(yuǎn)的祠堂,恍惚中感覺陶淵明并未遠(yuǎn)離。那個夜泊的詩人,他的詩文、他的氣節(jié),他對生活的真摯情感,都凝聚在一朵傲霜的菊花中,傳遞給了昭明太子,給了李白、蘇東坡、辛棄疾……一路傳承下來,穿越千年。江水依舊向東流去,菊花年年謝了又開,那個放達而執(zhí)著的身影,猶如長江航道上一盞永不熄滅的燈,任迷霧重重,風(fēng)高浪急。
歸途中,我買了一包菊花茶。沸水沖開,淡淡的香氣,瞬間彌漫開來,隱約著以前沒有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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